柯達的隕落已成為商界經典警示:企業最大的困境往往并非看不清未來,而是難以掙脫過去成功所依賴的路徑與模式。當下,融資租賃行業同樣面臨考驗——隨著實體經濟數字化進程加速、利差空間收窄及風險形態多元化,那些曾支撐行業發展的核心要素,如對政府信用的高度依賴、以主體信用為核心的風控邏輯、層層審批的線下流程,以及職能分明的組織架構,正面臨效能遞減的挑戰。在數字經濟背景下,這些傳統優勢若不能與新型能力有效融合,反而可能成為組織敏捷響應市場的制約。這一現實折射出數字化轉型中的一個深層矛盾:組織既有的經驗體系與結構慣性,在環境劇變時可能從發展基石轉變為需要系統性突破的瓶頸。因此,這場變革遠不止于技術升級或業務線上化,更是一場關乎認知重構、權責重塑與文化再生的深層演進。
一、轉型的深層阻力:解構數字化進程中的三大核心矛盾在推進數字化轉型的過程中,融資租賃企業普遍面臨三大核心悖論,它們構成了轉型阻力的結構性來源。能力悖論導致新業務價值難以被傳統專家認同,考核悖論則從機制上扼殺了嘗試新業務的動力,而協同悖論從組織上阻礙了支撐新業務所需的數據與流程貫通。
1.?能力悖論:專業經驗與數字工具的融合挑戰最熟悉傳統業務的骨干人員,在擁抱數字化轉型時,往往面臨一個獨特的挑戰:他們深諳租賃物的價值評估、租金收益測算與交易結構設計,精通租前盡調、租中評審與租后管理的全流程風控,但對于如何將這些經驗應用于數據驅動的新范式,卻需要一個關鍵的轉換過程。這些專家擅長基于財務報表和現場勘查做出綜合判斷,但在面對如何將設備運行數據、工況信息等物聯網動態指標納入信用評估體系,或是利用智能算法優化租金支付結構與資產殘值預測模型時,原有的經驗地圖便出現了空白。問題的根源,并非專家能力的缺失,而在于組織未能架設起有效的經驗-數據轉換橋梁。領先企業的實踐揭示,必須將專家頭腦中的隱性知識——例如,對特定設備貶值規律的深刻理解、對承租人潛在履約風險的直覺判斷——系統性地提煉、解構為清晰、可被量化和模型化的業務規則與數據標簽。通過組建融合了業務專家、數據分析師和科技研發人員的共創團隊,共同將這些規則嵌入算法模型,將行業洞察轉化為可復用的數字資產。在此過程中,傳統專家從“經驗持有者”演進為“規30則提煉者”與“模型校準師”,其核心價值非但沒有被削弱,反而在數字世界中得到了精準傳承與規模放大,實現了組織集體智慧的數字化躍遷。
2.?考核悖論:短期業績導向與長期能力建設的沖突在實踐中,企業常陷入一個管理困境:戰略上高呼數字化轉型,但考核體系卻依然頑固地導向短期、可視的財務結果。這導致了一個尖銳的矛盾:投入數字化基礎建設(如數據治理、平臺開發、流程重構)的團隊,因其成果難以在當期報表上體現而價值被低估;而業務部門在強大的業績指標壓力下,缺乏動力將資源投入那些能帶來長期優勢但會暫時影響當期利潤的數字化變革中。例如,一個客戶經理若被嚴格考核當年放款規模和利潤,他自然會優先推進流程成熟的傳統業務,而非協同測試并優化一個能提升未來效率、但目前尚不完善的線上化審批流程。為破解這一悖論,需要重構績效評估體系,使其能夠識別并激勵“能力增量”與“未來價值”。關鍵在于實施面向數字化轉型的“貢獻值”評價體系:對數字化能力建設團隊,應降低傳統財務指標權重,轉而考核其產出物的內在價值與應用成效,如:數據平臺的穩定性與數據服務質量、共享API的調用次數與業務滿意度、所開發數字工具對業務流程的效率提升百分比等。對業務部門與團隊,則需在業績指標外,增設數字化轉型協同度指標,如:參與業務流程線上化重構的貢獻度、主動使用并反饋數據產品與智能工具的情況、在創新項目中承擔的角色與產出等。這套體系的核心,是將數字化轉型從一項“與業務并行的工作”,轉變為衡量所有組織單元價值創造的新維度,從而在機制上保障長期能力建設與短期業績增長得以協同并進。
3.?協同悖論:數據壁壘與流程貫通的現實矛盾數字化轉型的核心訴求是實現數據的順暢流通與流程的端到端貫通,這在實踐中往往面臨深層的組織協同挑戰。傳統科層制下,信息掌控權常與部門影響力緊密關聯,數據開放與共享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既有工作模式和決策權威的調整。例如,業務部門可能因客戶關系管理的考量,對共享核心客戶信息持審慎態度;風控部門也可能因專業壁壘的打破,而對風控模型的透明化存有顧慮?;膺@一困境的關鍵在于從機制層面重塑數據驅動的協作關系。首先是確立清晰的權責體系,指定業務部門作為特定數據域的管理主體,對其數據質量、安全與合規性負責,推動其角色從“數據控制者”向“數據治理主體”轉變。其次是構建共享賦能平臺,通過打造企業級數據中臺與分析平臺,將數據資源封裝為標準、可靠、易用的服務接口。當各部門能夠便捷、高效地獲取并利用高質量數據解決業務痛點、創造直接價值時,其核心關切的焦點便自然從“信息壟斷”轉向“如何利用數據能力提升自身業績與效能”。
二、組織的系統性調適:從技術執行者到價值共創者的演進
傳統架構中,IT部門多被定位為成本中心與支持角色,主要承擔系統運維職責,極少參與前端業務決策。而在數字化轉型成功的企業中,科技團隊已演進為“數字能力共建者”——他們與業務部門共同設計產品流程、共同構建風控規則、共同面對客戶需求。這一轉變不僅是技術職能的升級,更是組織權力結構與協作機制的重塑??萍既藛T從需求執行者轉變為業務流程重構的共創者;業務人員則從技術使用者進化為數字化創新的共同締造者。這種深度融合打破了傳統的職能壁壘,構建起基于“數據驅動、能力共建、價值共享”的新型組織生態,其背后是深刻的組織身份重構與協同機制創新。國內某頭部金租公司在轉型初期,其設備運行數據、財務數據和外部征信數據分散在不同部門,形成孤島。借鑒“企業級架構”思維,該公司以“客戶”與“租賃資產”為核心對象,統一了數據標準,拉通了業務流程。通過構建企業級的數據模型與風險集市,最終形成了“單一風險視圖”。業務人員可實時評估資產狀態,風控模型能動態調整風險評級,實現了從靜態、主體信用風控,到動態、基于交易信用的根本轉變。其本質是通過數據的橫向拉通,重構了核心業務邏輯。另一家公司的科技團隊不再被動響應需求,而是主動將經過治理的、高價值數據封裝成標準、可復用的API服務。例如,他們將“客戶精準畫像”和“智能額度測算”能力服務化。當業務部門計劃推出一款面向中小企業的線上融資產品時,無需從底層數據開始,直接調用這些數據服務,像搭積木一樣快速構建出業務場景,將產品上線周期從數月縮短至數周。這標志著科技部門從成本中心轉變為能力中心,其價值通過“服務化”被精準度量與放大。
三、領導者的核心使命:構建共識、打通壁壘與體系再造的閉環
數字化轉型被稱為“一把手工程”,其深層意義在于,它要求企業最高領導者成為推動一系列連鎖反應的第一推動力。這一過程并非多個任務的簡單疊加,而是一個層層遞進、循環增強的系統性工程。首先,領導者是轉型共識的塑造者,這是啟動一切變革的前提。數字化轉型的阻力遍布全員,既包括固守傳統模式的資深管理者,也涉及因技能焦慮而抗拒變化的中層與基層員工。領導者需要通過持續、清晰且真誠的戰略溝通,將數字化從分散的技術議題,提升為關乎企業未來生存與發展的核心戰略與共同使命,為后續的深層變革奠定統一的思想基礎。進而,領導者是深層壁壘的破除者,這是將共識轉化為行動的關鍵。當共識遭遇現實阻力——如跨部門數據共享因本位主義受阻、流程優化因職責不清而擱淺時,唯有最高決策者具備跨越職能邊界的權威與視野,能夠果斷調整權責利關系,清除轉型路上的“攔路虎”。沒有這一步,所有共識都將停留在口號層面。最終,領導者是長效體系的設計者,這是確保變革成果得以固化的保障。破舊之后必須立新。領導者的核心職責在于主導建立與數字化轉型相匹配的長效機制,例如制度化的容錯機制與適應性的考核體系。這些機制為探索性創新提供了“安全的試錯空間”,從制度上避免了組織陷入“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創新悖論,使得變革動力得以持續。尤為關鍵的是,這套新體系(如容錯機制和適應性考核)一旦建立,便會反過來滋養和鞏固最初的轉型共識,形成一個“共識驅動行動,行動催生體系,體系鞏固共識”的增強回路。因此,真正的數字化領導力,體現在推動組織建立起這套能夠自我驅動、持續演進的內在機制,其挑戰不僅在于洞察未來,更在于有步驟、有韌性地引導企業完成這場深刻的系統性蛻變。
四、文化的動態平衡:建立“精準管控”與“敏捷探索”的雙模體系
構建能夠動態適應的組織能力,是企業持續推進數字化轉型的文化基礎。融資租賃行業的金融屬性決定了風險控制是其生命線,但這并不意味著組織應當追求絕對的規避風險。恰恰相反,在數字經濟時代,企業需要在恪守風險底線的前提下,主動培育一種能夠快速學習、靈活調整并從中獲得成長的組織韌性。
這種能力的塑造,要求企業在不同業務領域采取差異化的管理策略與文化導向:在資金管理、合規審查、資產安全等核心風控領域,應強化“基于數據的精準管控”。通過建立統一、透明的數據監控體系,設定清晰、不可逾越的風險閾值與剛性規則,確保核心業務的穩健運行。這里的文化核心是紀律與精準。在客戶服務、產品設計、運營優化等業務創新領域,則應倡導“基于數據的敏捷探索”。通過建立小范圍的試點機制和快速的反饋閉環,鼓勵團隊在可控成本內進行假設驗證和模式迭代。
每一次探索,無論成果如何,其過程中產生的數據與洞察都應被系統收集與分析,成為優化下一次決策、完善業務模型的“養料”。此處的文化核心是好奇與迭代。實踐這一理念的關鍵,在于將數據工具從“管控手段”轉化為“賦能載體”。
例如,當企業引入數據看板與行為分析工具時,若僅用于監控員工效率,極易引發抵觸;但若能將其設計為幫助客戶經理洞察客戶需求、優化服務策略、展示個人專業能力的輔助平臺,員工便能從“被數據考核”轉向“用數據作戰”,從而主動擁抱變化。這種文化轉型的實質,是從單一、靜態的管控邏輯,邁向分層、動態的賦能邏輯,最終鍛造一個既保持核心業務穩定,又能在外界變化中捕捉機遇、持續進化的健康組織。
五、從資金融通到價值共生——數字化轉型的最終指向融資租賃行業的數字化
轉型,超越技術系統和線上渠道的建設,其深層意義在于推動企業價值創造邏輯的系統性演進。這一進程要求企業領導者建立起清晰的認知框架,既能客觀診斷傳統模式與數字化要求之間的能力差距,也要能規劃出務實可行的能力構建路徑。
轉型的成效,通常體現在企業將數據要素系統性地融入業務決策與運營流程的程度,以及從依賴利差和規模的“資金融通”模式,向注重資產運營效率、風險管理精度和生態協同價值的“價值共創”模式演進的速度與質量。這意味著企業的角色定位需要升級——從提供資金的單一功能主體,轉變為能夠整合資產狀態監控、風險預測預警、流動性優化等綜合服務的生態合作伙伴。在行業發展的當前階段,那些能夠前瞻性地識別路徑依賴、持續投入構建系統性數字能力的企業,更有可能在數字經濟格局中確立差異化優勢,實現更高質量、可持續的發展。這場轉型,是對組織戰略清晰度、結構韌性以及全員學習能力的綜合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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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浙江大學融資租賃研究中心